凤仪宫。
戌正时分,天已是彻底黑透了。
天气虽冷,年节的气氛却甚是浓厚,此时,庭院间处处宫灯高悬,富丽堂皇的殿室中,亦是灯光辉耀,花架上,春梅与山茶争艶,齐齐吐露浓浓花香。
今夜除过宣和帝,各宫娘娘,众位皇子公主也到了这里,众人齐聚,正是爲了团圆守岁。
耳边已经隐约传来了爆竹声声,皇后瞅了瞅殿中众人,道,「奇怪,宁王怎么还没到?他这个做长兄的,怎么还落在弟弟妹妹们后头了?」
宣和帝其实也正有些疑惑,毕竟往年长子来的都很早,今次众人眼看着都等了他近半个时辰了,他竟然还没出现,听皇后此言,不由得又往门外瞅了瞅。
一旁,皇三子萧奕却笑道,「听说长兄对新娶的那位侧妃甚是钟意,莫不是方才的年夜饭一时高兴,多喝了几杯,醉的来不了了?」
老三一向是这么个性子,此话一出,众人都不由得掩嘴笑了起来,唯独宣和帝冷眼瞥了过来,道,「你长兄在你眼里,就是这种人?」
明显不愿意听的样子。
萧奕立时一噎,垂首不敢说话了。
哪知话音才落,却听殿外响起了通传声,「宁王到……」
却是萧钧来了。
众人一顿,皆向门口投去了目光。
须臾,就见萧钧大步迈了进来,身穿蟒袍氅衣,头上戴着金冠,装束规整,神色肃敛,显然不是醉酒的模样。
他立定后先向宣和帝行礼,道,「儿臣来冲,叫父皇久等,请父皇赎罪。」
看他一身寒意,显然是匆忙赶路而来,宣和帝不由得更加奇怪,颔了颔首,问道,「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?」
却见他眉间带着凝重,答说,「儿臣府中出了些事,一时耽搁了。」
出了些事?
这话顷刻间便引发了众人好奇,齐齐露出求解的目光,宣和帝也赶忙问道,「出了何事?」
萧钧道,「有人对儿臣的侧妃暗中下药,引得她在晚饭的时候突发不适。」
下药?
这可不是小事,他话音落下,只听已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呼。
就连宣和帝也皱起眉来,道,「是何人如此大胆?他又爲何向晏氏下药?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」
萧钧却有意看了看皇后的方向,才道,「启禀父皇,主谋者叫做佩湘,她指使儿臣府中的丫鬟,在侧妃的茶水中投入了能导致不孕的药物,而侧妃方才在吃饭时候突发腹痛,儿臣便唤了府医,哪知几经问询,竟发现了此事,因爲事情稍有些复杂,所以才来冲了。」
宣和帝听完,当即就变了脸色。
他也是宫中长大的皇子,无论幼年之时的见闻,还是自己的身边,确实不乏有此类事件发生,他一直深深厌恶这样的阴招,但过去的那些也就算了,现如今此时发生的长子身边,直更加叫他恼怒。
——想他好不容易才给长子身边安置了个女人,且他也甚是喜欢的样子,眼看没准儿很快就能抱到孙子了,却有这种混帐从中作梗,叫他怎么能不气?
宣和帝当即就怒道,「没想到宁王府里也已经有这样的阴毒之人了,简直无法无天!」
萧钧点了点头,在旁附和道,「父皇所言极是,当初母后将其送到儿臣府上的时候 ,儿臣只见她行事还算老实,便一直将其留了下来,却没想到,她竟存了这样的心思,简直堪比蛇蝎!」
这话一出,众人却当即抓住了重点,齐齐看向了皇后。
宣和帝也皱眉问道,「这个叫佩湘的,是你的人?」
这话分量可着实不轻,皇后当即一个激灵,险些要百口莫辩,忙摇头道,「陛下明鉴,这个丫头的确是早前从凤仪宫出去的,可臣妾也不知,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啊……」
可事实摆在眼前,且若真论起来,皇后似乎的确很有动机的,一时间,众人眼中皆是将信将疑。
就连宣和帝也幷不相信的样子,冷笑了一声,道,「不管此时你知不知情,当初你给老大府里安插这么一个人,到底是何居心?」
安插?
这词可实在不妙,皇后赶紧再度辩解道,「请陛下明鉴,当初这佩湘确实看起来十分稳妥,臣妾才会将其送去宁王身边,原盼着她能从旁帮忙料理一些杂事,哪知她会犯下这种大错,可无论如何,此事臣妾真的幷不知情啊。」
萧瑀见状,也赶紧道,「父皇,依儿臣看,这事情有些蹊跷,当初儿臣与长兄先后出宫建府,母后也往儿臣府中派了人来,本是一视同仁的本意。长兄由母后亲自抚养长大,与儿臣幷无差别,皇后又怎么会存心害长兄呢?更何况人心易变,都已经近三年了,这会儿这女子出了事,再栽到母后身上,是在太过牵强了,还请父皇明鉴。」
这话一出,皇后也再顾不得什么面子,登时就跪了下来,「请陛下明鉴,臣妾冤枉。」
这一跪可不得了,毕竟她是皇后,众人爲免不敬之名,只得也跟着起身跪了下来,一时之间,殿间跪倒了一片,场面有些严重。
毕竟大过年的,御前宦官只得状着胆子来劝了劝,宣和帝依旧沉着脸,却缓了缓,同萧钧道,「既是宫里出去的,把这事交给内廷监去办吧,无论如何,待真相查明,朕决不会轻饶。」
萧钧闻言点了点头,「儿臣遵旨。」
内廷监是皇帝的亲信,相信在这事上,必定不会偏帮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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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此一事,等萧钧回到王府,亥时都已经快要过完了。
天色虽晚,但下了马车后,他连衣裳也顾不得换,=,直接去了邀月阁。
方才处理完府中事,他便赶着进了宫,还不知拂清现在如何了。
心中实在是牵挂,当然得亲自去看。
她也还没睡,房中还亮着光,他进来后,也顾不得许多,直接去了内间,等进了门才见,她正倚在床头看书,身上已经换了寝衣,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,神色倒比刚才好了许多。
他微微松了口气,缓声问道,「怎么样了?可还腹痛?」
她闻声看了过来,见到是他,竟弯起唇角笑了笑,摇头道,「不痛了。」
且又问道,「王爷这么晚才回来啊?莫不是宫里有什么事?」
嗯,她的这副语气,怎么这般云淡风轻……
萧钧凝眉,忽然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。
他咳了咳,试着问道,「你真的没事?」
她一顿,而后朝他招了招手,无声比了个口型,道,「过来再说。」
萧钧只得走近几步,来到她床前,紧接着便一脸狐疑的问道,「你刚才是真的还是假的?」
她如此古灵精怪,以至於事到如今,他也分辨不清了。
拂清却又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,理直气壮的道,「当然是真的,我可足足吞了两块冰呢,当然是真的痛啊!」
「两块冰?」
他一楞,瞬间明白了,彻底无语。
半晌,咬牙道,「你怎么能如此吓我?」
语气之愤恨,前所未有。
她却也一楞,皱眉道,「我吓你?我之前明明跟你说过啊,你难道忘了不成?」
他一噎,只得道,「我当然没忘,可刚才看你疼成那个样子,真的以爲你是被那贱人害了,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?」
他几乎要气急败坏,哪知她却哼了一声,道,「所以说你一直在小瞧我,我若是真被她害了,就这种脑子,还报什么仇?」
语罢眼珠转了转,又道,「说来我替王爷铲除了毒瘤,王爷不来谢我,反过来质问,是不是有些太不厚道了?」
她一向伶牙俐齿会歪理,萧钧又气又无奈,半晌,只得道,「你聪明,早就看出了她的不轨之心,可你能不能事先知会我一声?看我爲你担心,你就真的无动於衷吗?」
他方才以爲她果真遭了毒手,气得差点当场拔剑砍了那两个女子,整个一晚上,心间都是愧疚难过气愤交织,那滋味可想而知。
谁料她却道,「不管我有没有事先察觉,那两人害我之心确实千真万确,殿下愧疚也好,担心也罢,都是应该的,更何况我是因爲殿下而遭到她们的仇视,殿下难受一下,权当替我负责,难道不应该吗?」
「至於爲何事先不告诉你……」
她看向他,砸了砸嘴道,「不过因爲信不过殿下的做戏能力,这样大的事,万一叫人看出破绽,可不太好。」
「什么?」
萧钧一噎。
那一刻,胸中又气又恼,恨不得当场将她推到在床上,狠狠碾磨那樱红的唇瓣才好。